就让那条狗继续以那样的方式吃食物下去吧。看看它,它偏着头绕着圈,不停地用舌头卷起地上的食物,仿佛它的下巴和脖子之间多出了一根骨头,使他无法舒服地低头,事实是这条狗误吞了毒药,导致它脖子里面的食道都硬化了。那些食物是草地上的一对男女特意留给它的,两个人经常带着燃气灶来这里野炊,他们的家就住在附近,与那只狗是老相识了。

女人和男人分别躺在两把椅子里,他们刚刚吃下了一点肉和培根,女人正拿烤面包夹着生菜吃。男人把全身舒展在椅子里,在鸟鸣声中落入了浅浅的睡眠。女人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男人的头发,她始终用按揉自己乳房的方式去揉搓男人露在外面的发丝。男人的脸由于暂时摆脱了下坠的重力,看起来更加年轻了,女人把这些看在眼里,愉快地发出笑来。不过她也知道,衰老的进程一旦开始,就挡也挡不住了,明明在一两年前,衰老还仅仅是一个预告,一个迹象。后面的年岁里,观看男人脸庞上的英俊如何与衰老共生,对女人的审美力提出了更高、更严格的要求。

太阳略略西斜,一直蹲在路边的狗这时也抬起屁股离开了。女人把男人叫醒,暗示他躺进早就准备好的那只庞大的藤编摇篮里去,虽然那个摇篮编得非常大,同时放进去几个襁褓里的婴儿也没有问题,可是男人进入其中显然还是无法伸直自己的双腿。女人是故意把尺寸做成这个样子的,看着男人挤在摇篮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腿睡觉,她会一下子感到非常快乐,几乎像把自己底下的毛露出来让凉风微微地吹着那样一般的快乐,这时候她就坐在椅子里,一边吃东西,一边伸腿晃着那摇篮。

自从男人决定不再开口说话以后,女人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养,不久前的九月,她为男人在市郊的一所私立中学交了学费,希望他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在那里重新读书,于是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贴着储物柜坐进教室的后面,每天跟着刚从小学升上来的学生们一起上学放学。女人并不特别在意男人的学习成绩,下班的时候,假如她心血来潮,她会打电话把男人从学校叫出来,和他一起在草地上野炊,男人负责从家里搬出一切的重物,包括把那只巨大的摇篮安安稳稳地放在阳光照得见的地方。当提前约定好女人要接男人放学的时候,女人出门时会带上那支鸵鸟毛制成的掸子,就这样一路收集路上的气味,回到家里再把藏在羽毛里的气味一点一点抖出来给男人闻。男人闭紧嘴巴以后,对外面的世界也减少了兴趣,除去必要的事项以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女人认为需要带给他一些必要的刺激,假如不希望他的脑袋缩成核桃仁那么大的话,气味是极好的东西,它不用听不用看,一边睡觉一边就能闻。躺在床上的她,一边把毛掸子贴近男人的鼻子,一边遐想着自己会在男人的梦里变成什么样子,一直想到自己也睡着了为止。

狗消失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看它的样子又想讨食物吃了。女人分了一点剩下的培根给它,把自己没吃完的面包片也扔给它了。她重新坐回椅子里抚摸男人伸在摇篮外面的头发,那些头发已经长得很长很长,连女人也记不清楚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长的,那些头发从摇篮的边缘垂荡下来,一直堆叠到下面的草地上,在那里盘出了几个圈,远远看去像有几只黑色的小猫正挤在一起睡觉呢。

二〇二五年五月

END

封图: Alex Nori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