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这个学生从一间办公室里出来,沿着乱哄哄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另外一间办公室,今天晚上要做的数学试卷被别的班先拿完了,他的老师要他去这另外一间办公室找找还有没有剩的。他就这样去了,他刚刚从食堂吃过饭,现在是冬天,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了,天暗得很快,他听人说再等两周学校就放假了。走进那间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脑袋里还在想着放假的消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去注意房间里有几个人,低着的眼睛里迅速搜集试卷那样的东西。他首先看到门后有一堆卷子,于是用手去翻,卷子是旧的,已经用过了,显然,就算是从最底下抽出来的也不是新卷子。他重新站起来,呆望了一会眼前的这些东西,这些他全都不需要,根本用不上。他想起来去看看办公桌上有什么东西,当他终于转过来的时候,一个老师正坐在椅子里看着他,是一个男人,这间办公室除了他以外,就只有这个老师了。

“你在找什么?”老师问他。

“今晚的数学试题。”他说话了。

“那里没有,别在那翻。”老师说。

“我得找找,我的老师让我过来找的。”他说。

“你没找对地方,不要像老鼠一样乱钻。”老师说,“试题已经发出去了,你来得太晚了。”

男人开始打量他,他让自己的椅子翘起两只腿,身体在紧张的平衡中前后摇晃。学生站在那堆旧试卷前面,他回答不了那个男人的话,只能站着,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去桌子上找试题,可是那个男人盯着他,看得他害怕了,假如对方不下指令的话,他也许要一直这么站下去。

“你过来,我桌子底下有卷子,你来找找。”男人说。

对方说话了,他把一个指令下达出来了,那我可以动了,学生想。可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动,他的脚依然站在原地,站了一秒钟,不,不止,也许有两秒钟。有整整两秒钟他站住不动,当他意识过来时,时间已经延长到了三秒钟。

“过来!”男人像喊一个畜生那样喊他。

他被这喊声吓了一跳,身体发出的颤抖让他感到丢人,更要命的是他的脸因为难堪而变红了,耳朵根都充满了血,对自己脸红的意识令他更加难堪。其实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把五十份试题拿到,然后迅速逃走就可以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不过他首先得活动起来,把步子迈开,一步、两步。他终于走过去了。

桌子底下确实有两堆卷子,他把自己蹲下去,用手去够那些纸,他的脑袋抵住冰凉的铁桌腿,将将把那两堆纸抱出来。没等他去分辨卷子上的内容,男人又对他喊出来了。

“这两堆都是吗?”

“我得看看。”

“不是你要的,都抱出来干吗?”

学生不敢抬头看男人,同时也没在看手里的纸,而是望向桌子尽头的角落,那里有一些带锯齿痕的碎纸屑,他想到男人说自己就像老鼠一样,现在他蹲在桌子旁边抱着两堆纸,不能更像了。那两堆纸里没有他要找的试卷,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想要离开。背后的男人叫住他,命令他把两堆试卷重新塞到桌子下面去。他照做了,从重新蹲下,再到重新站起来,完成得比刚才更要迅速。他这样做完以后,就离开了。男人告诉他可以去油印室看看。于是他踩着路上的冰,一步一步把自己挪到了油印室,油印室在学校的西北角,路程并不短。油印室里很暖和,有两个男人在机器前面干活,他不仅在那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试卷,还在墙边看到一只吃试卷的老鼠,他把卷子拿走了,还从地上顺走了一把生锈的小刀。

从油印室出来以后,他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返回了刚才的那个办公室,进去之前,他把手中的试卷握成一只圆筒摔在墙上,一些纸裂开了,更多的纸掉在了地上。他从口袋里拿出小刀,推开办公室的门,多出来的一位女老师令他感到吃惊,但是他的内心已经做出了决断,所以他一往直前,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用刀朝他的脖子上割了下去。男人依然坐在歪斜的椅子上,突然划过的小刀把他掀翻在地,躺在地上的他捂住脖子嗷嗷乱叫,旁边的女老师跑到外面大喊救命。学生和老师挤成一堆从门外涌了进来,那个男人在地上翻来滚去,发现脖子上并没有冒出血来,于是他立刻不叫了,复活似的从地上蹦了起来,全身涌出十倍力气。

学生举起手中的小刀,发现刀片已经从中间断开,露出一个钩子的形状。他重新感到难堪。嘴巴动了动。所有人从背后把他压倒,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

二〇二五年一月

END

封面:Albarran Cabr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