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又次躺到自己女友的身边,眼睛捕捉着月光,朝那只形状舒展的耳朵里吹气的时候,她想起了半年以前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生活。

那时,她每天在市民之家上班,专门处理营业执照的申请和注销业务,下午五点是规定的下班时间,就算后面依然排着很多号没有处理,电脑也会按时关闭。而女友佳佳则是县郊一所小学的编外教师,工资不高,但好在压力较小,学校不鼓励在每个班级里建立家长群,因此即使她是班主任,需要处理的人际关系也并不多,每天需要关注的只有建立班级里的和谐,以及提升学生的成绩,不过这就足以令她忙得不可开交了。

一起开蛋糕店的念头是在一个周六再次冒出来的。这天中午,两个女孩一起吃了米线,然后又走进饮品店点了饮料。坐进白椅子里等饮料的时间,两个人像在吃饭时一样,一刻不停地聊天。她们必须用力气把声音放大,因为音箱里反复播送的广告太大声了。拿到饮料以后,她们不得不立刻走出去,来到几十步远的大街上时,两个人像如释重负那样松了口气。她们的脑袋被音箱轰炸得乱糟糟的,谈话进入了一个短暂的空白期。走到南湖公园,路过一个空气城堡的时候,她们两个谁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一起看小孩子在空地上玩碰碰车,看中学生站在红线外边玩套圈游戏,有人在长亭里边卖盗版书籍,有人坐在柳树下面摆上八卦替路人算命。当她们还在读中学的时候,这里就是这副样子,现在几乎没有丝毫变化,就算连人也没有变老。

她看着自己的女友,看着佳佳,对她说:“你还记得我们中学时一起许的愿望吗?”

佳佳摇了摇头,样子好像是忘记了,可是眼睛里又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你都忘了?”她失望地说,“什么嘛,才过了几年,二十年都不到嘛,你就全忘了。当时许愿的时候,你可是比我还认真呢。”

她叹了口气,然而又怔怔地若有所思,二十年的时间并不算短,足够令人忘掉曾经珍视过的事物,她意识到这一点。

当看足了女友的落寞样,佳佳却说:“当然是骗你的,从来也没忘。你终于提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才忘了呢。”

两个人高兴了一番,转而落寞又找上门来。她们不知道那个愿望究竟能不能实现,归根结底,她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那个愿望实现的勇气。

“你现在有多少存款?”她小心翼翼地问。

佳佳告诉了她。她也把自己的存款告诉了佳佳。她的存款几乎比佳佳的存款多一倍,可是即使把两个人的所有资金全部加起来,也难以看作一笔可观的财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在自己心里暗下决心。

一个月以后,她告诉佳佳,凭借她们的钱是可以在县里开起一家蛋糕店的,她甚至还从那笔钱里分出来一部分用来在一栋高层小区租一所一居室,因为她知道,佳佳现在住的是教师宿舍,在县里并没有落脚的地方,她曾经想安排佳佳到自己的家里住,可是她知道自己女友的性格,她不想令她难堪。

面对她的邀请,佳佳犹豫了好几天,最后她说:“你的牺牲比我更大,我心疼你的牺牲。”

“不,不,我们都有牺牲,为了实现梦想怎么能没有牺牲呢?你不用担心我,千万别,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愿意承受牺牲。你也不要被我的决定影响,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吧。”她马上把话接起来,仿佛生怕晚了一秒,女友就流出泪来。

蛋糕店开起来以后,两个人都搬到高层小区居住,她住客厅,佳佳住卧室。晚上的时候,她睡在折叠床上,客厅里没有沙发也没有茶几,因为不需要接待客人,客厅就像杂物堆一样。佳佳经常喊她去卧室睡,她总是拒绝,她不喜欢和同性睡在一起。只是蛋糕店的生意艰难,她们共同怀疑这样的生意究竟还能维持多久,蛋糕店的租约是一年,高层小区的租约也是一年,一切只有等到一年之后再做决定。微小的失落聚在一起,变成大的失落压在心里,并非只要努力把蛋糕做好吃,蛋糕店里就有生意。两颗失落的心需要彼此作为依靠,她终于接受了佳佳的邀请,走到床上和她一起睡觉,她终于搂紧佳佳的肩膀,月光罩在她们的脸上,像盖着一层白色的膜。

她的名字也叫佳佳,两个人不仅名字一样,长相也很相似,为了不把两个人弄混,中学的班主任建议她们一个留长发,一个留短发,于是两个人有了新的名字:长头发的佳佳、短头发的佳佳。她是长头发的那一位。

二〇二四年九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