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古时,有一只黑蝉,它在某个夏日贴在一片颤巍巍的草叶上“知了、知了”地乱叫。这时,草丛里的一只青螳螂已经盯了那蝉许久,蝉的叫声只令它觉得聒噪,它反复眨动自己的复眼,三角形的脑袋已经转了又转,长长的肚子鼓来鼓去,几乎就要爆炸了。它再也忍受不了蝉那无知的叫声,等待和准备的时间已经足够,它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踪迹,从一片绿意里挺起自己的身体,把两只像镰刀一样的爪子大大张开。当螳螂紧紧抓住黑蝉的时候,于低空中飞速掠过的一只金翅雀在那个瞬间把这一切全部看在眼里,它来不及多想,扭过头一把将面前的两个物什一齐抓进了手里。像老鹰抓起了羊羔那样,金翅雀把晚饭带到了自己的巢里。那时,知了停止了鸣叫,螳螂的肚子也重新变得平平瘪瘪。一直泡在水里的蟾蜍,听不到了黑蝉的叫声,那个声音的突然消失就像太阳离开了天空,丧失以后,再也难以为它的曾经存在寻找证明。所以蟾蜍知道,它的这位朋友已经遭遇不测。不过除了黄雀没有人知道那只螳螂后来究竟怎样了,就算蝉也不知道,因为它死在这位最初的捕食者的前面。螳螂没有朋友,就算妻子也没有,所以没人会关心它的命运。

时间离开古代,走到了昨天。他有记日记的习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用最简单的语言记录在了纸上。

吸烟,吸了四支。

看着这几个字,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走在晚上的石板路上,一侧是大学的围墙,一侧是奔跑着汽车的马路,头顶是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继续走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累了,于是他坐进旁边的一张长椅里。坐进去之前,他用手把椅子里的两片落叶捡了出来。坐下来以后,他把身子向后仰去,把两条腿也放进椅子里用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就这样在晚风中把自己抱了一会,感到有些不合适以后,他又把腿重新放到了地上。之所以感到不合适,并不是因为把鞋踩到了椅子上,而是因为那样环抱自己的动作让他联想到了哭泣,可是他并没有任何眼泪要流。他在椅子里坐着,感到有些寂寞,于是他掏出烟盒和火机,点燃一支烟放进嘴巴里。他抽得很快,一连抽了四支,中间还在一片巴掌形状的落叶上用烟烫出了三个洞。他把烟头在地上踩灭,很快又会把它们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他简单地记录到日记本里。不,他并没有记录一切。

当他在抽最后一支烟的时候,旁边椅子里的一个年轻男人总是心不在焉地看着他。那个年轻男人名叫时植纪,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他的手里搂着另外一个男人,看起来和他自己一样年轻。他们是一对恋人,也是背后那所大学里的学生。他们在晚上从酒店里走出来,是为了透透风。一旁的男朋友看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时植纪聊着天,时植纪也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做着回应。在谈话的间隙里,时植纪看到了抽烟的那个男人,从男人手指间飘来的烟味吸引着他。因为男朋友实在不喜欢自己抽烟,所以他戒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像今晚这样如此近距离地闻到香烟的味道,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一股欲望在时植纪的嗓子里蠢蠢欲动,他几乎想走过去,朝那个男人借一支烟。他的双腿在椅子里上下抖动,两只手掌在空中揉搓地嘶嘶有声。坐在旁边的男朋友,感觉到他有些不对,问他怎么了。时植纪并不回答。这时他的男朋友才把手机放进口袋,断定从刚才就闻得到的烟味就是事情的原因。他几乎强行地把时植纪从椅子里拽走,一边走,一边说:“别想抽烟。别想。我告诉你。”

那对恋人离去的声音一说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根本没有传进刚刚抽完四支烟的男人的耳朵里。时植纪没有看到男人重新把地上的烟头收拾起来,他只看到了一片叶子上被戳出了几个洞。

当那对恋人还坐在椅子里的时候,马路上一闪而过的汽车里,有一个小女孩隔着窗户往他们那里看了两眼。看第一眼时,时植纪的男朋友把嘴巴贴到他的脸上,时植纪没有做出反应,眼睛依旧往旁边看去。顺着他的视线,旁边椅子里的男人往前弓着身子,双肘搁在大腿上,左手里夹着一支烟,白色的烟雾袅袅萦绕在他面前的空气里,男人看着前面,可是又不像在看具体的某个东西。小女孩看第二眼时,时植纪的男朋友已经把他从椅子里拉了起来,他最后看了看吸烟的男人,把头很快地扭了回去。剩在椅子里的那个男人,把地上的烟蒂捡到自己的手心里。

小女孩把在路边看到的这幅景象放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当晚上,爸爸来向她道晚安的时候,她捧住爸爸的脸,问他说:“爸爸,你会从地上捡烟抽吗?”

疑惑从这个男人的脸上升起,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儿突然会为他的经济状况感到担忧。

二〇二四年九月

END

封面:Andhika Ramadh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