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费力去罗列那些花的名字,也不愿意劳而无功地去记录花朵的气味。名字逸失于腐败当中,气味在发酵时不断交叉、不断复杂,最终埋没于一场秋雨之后。

那个女孩穿着绣有蓝蝴蝶和花朵图案的绸衣,喜欢在雨后的花丛里收集即将腐烂的落花,粘在铁丝弯成的茎子上,用来打扮自己。每朵花的秉性不同,有的被雨水泡过之后颜色褪去了大半,有的被雨水泡过之后反而颜色更加鲜艳。闻着雨后空气的味道,鞋子踩着泥土,一朵一朵地从潮湿的地上把花捡起来,一直把花篮放满一半为止,藤编的花篮太大,花又太少。

看着女孩蹲下去捡花,站起来时衣服都被草里的水珠打湿了,她的男朋友站在一边嗬嗬地笑。他不帮她捡花,而是拿着相机,想要抓拍一些她身上的什么。他摆了好几个姿势,找了好几个角度,思考了好几幅构图,可是都因为那时的光线不好而作罢。他不喜欢在光线不佳的时候简单地使用某个滤镜就把一张照片搪塞过去。他等着她,等她把花拾完,一起去房间里拍照,在那个地方,他可以精心打出自己想要的光。

男孩看着女孩,他想捉弄她一下。于是他挑中了一朵开得非常干净漂亮的野石蒜,把它连花带茎一把折了下来。绿色的嫩茎顶着红色而舒展的花朵,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花拿给她看。她的眼睛闪亮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她就意识到,这是一支刚才还活在土壤里的花,那刚才还在放送光亮的眼睛,现在收起了温柔,她责备男孩又摘了一朵鲜花。

“你看你,你又!”女孩说,句子没说完,她张开右手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又继续捡拾腐花去了。

他知道女孩不喜欢自己采集鲜花,每次一摘鲜花,她就生气。她所有拿花的照片都是用已经凋零的腐花拍的,所有的花朵都已经腐败到了一定的程度,有的花还被雨水长久地浸泡过。落败已久的花瓣重新安在枝子上,在变化多端的光影里烘衬着她年轻的肌肤,五彩的花朵像铺在台布上一样覆盖在她密密的头发上。仿佛她也是一朵即将凋败的花,她怀着这样的自觉在照片中与自己的同类相伴。虽然是腐花,可是她对花所处的状态却有细致的内心要求,并非一遇到腐败的花,就被她挑到篮子里去。她经常说:“鲜花只要新鲜就好了,而且越新鲜越好。腐花则不是的,腐败是一个过程,一朵花腐败到恰到好处是很难得碰到的。”

男孩不关心花朵的选择,他只关心如何为女孩拍出漂亮的照片。有一次他对女孩说:“你干脆把外面所有的落花都捡到房间里去,看着它们慢慢腐烂,拍照的时候从里面挑选适合的花朵不就好了?”

女孩却说:“只有傻子才那么做。”

他还在等她,只要她愿意每次拍照的时候花时间捡花,他就愿意等她这么做。清清冷冷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弥散,有种极细极小的情感在他们中间传递,情感那么细、那么小,假如缩在手掌里,也会被风轻轻吹走。

二〇二四年九月

END

封面:John Dugda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