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在天空,普照在地上。’事就这样成了……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四日。”

我坐在一块平整的草地上,思考着《创世记》第一节里的故事,等待黑暗慢慢降临。极目眺望,远处有灰色的山影在起伏波荡。无云的天空一片黛蓝,渺远天体的光线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泄出,青绿色的大地在脚下徐徐展开。眼睛占有那光线占有得太自然、太理所当然了,就像在呼吸的时候鼻子会轻而易举地忘记空气,只有当那光线消失,所有的颜色变得不再可见的时候,眼睛才会发觉周围的世界曾经被阳光照耀。

工人们正在草地延展的尽头搭设舞台,舞台的背后是一片河谷,水浪拍打石头的声音从那里时隐时现。舞台的基座和灯光设备都已经搭设完成,刚才还有乐手在为乐器和话筒试音,现在他们已经去旁边休息区候场了。三个穿蓝衣服的工人爬上梯子,给舞台背面挂上白帆布当做背景,这是最后一件工作,做完以后,工人全部退场,留下一个空空的舞台。

我坐在观众席的中间,离舞台既不太远,也不太近。观众大多是年轻人,全部坐在提前放置好的小椅子里,我和他们一样。头顶的蓝色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灰色,灯光亮起,演出即将开始了。我的心跳在悄然之间变快,期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却是在这个时候,我又不受自己控制地思考起了《创世记》。为什么非得思考《创世记》不可,我一点也没有答案。既没有对上帝的信仰,阅读《圣经》也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此时是八月末,夏秋之交,时令更替的时候。即使不看太阳也不看月亮,也能知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因为风变了。风已经不是夏天的风了,而是变成秋天的风了。风吹树叶的声音已经变了,不再是“哗啦哗啦”的,而是“窸窸窣窣”的。一个时令消逝以后,紧接着有另一个时令。就像太阳落山以后,会有月亮和星星来替它。

第一个乐手登场了,他是这次音乐会请来的名气最大的歌手,他带来了一支乐队。他演唱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没有完全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去搜索那几个工人,我看到他们倚在堆起的箱子上,同样看着演出。等到我朋友登场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是他邀请我过来看这场演出的,左手上戴的手环正是他送给我的门票。

“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哦!”门票寄过来的时候,随信附着他这么一句话。

我和他曾经是中学同学,在上了高中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这一次再联系已经是相隔十四年之后。我还模糊地记得他的一个影子。初一的时候,每个班级只计算总成绩前四十名的单科平均分,我和他是前四十名里唯二两个英语不及格的人,英语老师最恨的也是我们两个人,因为我们毫无疑问地拉低了她手里的平均成绩。正是因为中学时没有学好英语音标(那个英语老师认为我们应该都在暑期的补习学校里学习过了,所以完全略去不讲),所以我一直对自己的英语发音没有太多自信。

彼时彼刻已经不同于此时此刻,我看着自己的朋友在舞台上大唱英文歌曲,只有吃惊和感慨。时间能改变一切。朋友展示了他高超的演唱技法和出色的控场能力,所有观众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鼓掌声、惊呼声不绝于耳。他虽然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却在那天晚上把自己的风头盖过主角。

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没有结婚,也没做成什么事业。三十岁毕竟不同于二十岁,丧失了青春的感受,增加了青春的回忆。常常已经觉得自己即将告别青春,走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至于下一个阶段是什么,自己则考虑不出。我庆幸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朋友的演出,看着演出结束以后许多乐迷找他索要签名,我由衷地为他开心。当他被别人看到,他的青春仿若也永恒了,大家会集中力量一起帮他把青春记住。

二〇二四年八月

END

封面:Kim Hyer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