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与电影大师莫里哀(那位在梦境里受人尊敬的大师确实叫这个名字,我对莫里哀一无所知,我在现实当中以为他是一位俄国人,等到醒过来以后查资料才发现,他是一位生活在十七世纪的法国喜剧作家)坐在一起观影。他鼓励我改编他最近刚刚完成的一部电影,允许我随意使用他拍摄的全部素材。说着,他从脚底下拿出一个黑箱子,黑箱子方方正正,四个角镶嵌的铁皮跳跃着银光。箱子打开以后,里面像堆满了文件夹一样整整齐齐摞着许多东西,里面具体是什么则看不清楚,观众席上一片漆黑,电影已经开场有一段时间了。
“喏。你用吧。”莫里哀把箱子递给我,我在黑暗中碰到了他的手,手上的皮肤很松弛,一定长满了皱纹。
在短短的一分钟里,我没能明白自己面对的情况,仅仅在座位上抱着箱子一动不动,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一分钟过去以后,我悄悄地看向旁边的大师,他正在专注地凝视银幕上的画面。我把目光重新聚集在怀里的箱子上,轻轻把它打开,深深呼出一口气以后,开始对大师的电影进行改编。
箱子里是一个奇妙的装置,当我把双手伸进去时,眼前就出现了另一部电影的画面。我的手指扳动着机关,在不同的文件夹之间滑来荡去,电影的内容便不断地被修改。
当电影院的电影放映结束以后,我自己的电影也悄悄制作完成了。我改变了原来电影里的种种细节,以一群人在城堡里跳舞作为电影的结束。我故意让原来的主角在电影后半段长时间没有登场,当他在尾声里重新出现的时候,我却吃惊地发现他坐在椅子里浑身是伤,苍老得连头发都变白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能一边听着音乐伴奏,一边看着滚动字幕里出现的演员名单,每一位演员都失去了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永远的无名者”这六个字。
演员:
永远的无名者
永远的无名者
永远的无名者
永远的无名者
永远的无名者
永远的无名者
……
当灯光亮起,我和莫里哀从座位里站起来,一起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地看到我重新制作的那部电影,他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波澜。我跟在他的身后,咬了咬牙,想走上去和他搭话,当看到他和妻子(我在梦中断定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一起走上一条林间小径以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穿着灰色夹克的他虽然头发已经灰白了,可是他走去的身姿依然矫健,轻微的驼背使他的双腿看上去很长。
这时,我发现手里的箱子不见了,我记得自己并没有把它还回去。我转过头,看着散场后的观众往四处的角落隐去。新街口的强烈阳光照着我,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仿佛连来时的路也都忘记了。
二〇二四年八月
END
封面:杉本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