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边,沙地中央,一只巨熊挺起肚子躺在那里。熊的身体已经大致搭建完成,只剩下半只鼻子和右手手掌没有包上防水布,露出埋藏在里面纵横交错的支撑木架。熊的脑后有一个缺口,似乎是为了方便工人进去施工而预留的。假如从那个狭窄的入口钻进去,眼睛避开骨架,可以透过熊的半个鼻子看到一小片蓝天,有云从那里悠悠划过。这只熊并非仿照了熊猫的外形,也没有模仿《熊出没》里那两头熊的形象。这只熊不像任何一头熊的样子,可是所有经过的孩子在远远瞟过一眼之后都立刻会说:“你看,那里有一头熊。”

树是哪里都有的东西,这里当然也栽着树。一共有两种树,一种是棕榈树,一种是杨树。浅水区的岸上,竖立着大约十棵棕榈树,叶子是用绿色的透明塑料做的,笔直的树干是用不透明的棕色塑料浇筑成的,方方正正的水泥基座被一层浅浅的沙子掩埋着。从远处望去,它们就像被拔出地面的胡萝卜。风吹过棕榈树,它的叶子一动也不动,安静地不发出一丝声音。也许在树的顶端存在一种声音,假如风拂过塑料会发出声音的话,那也是只有把耳朵紧紧贴在上面才能够听得到的某种微响。杨树零零散散地竖立在黑心菊丛和排成排的小叶黄杨里。杨树并不高,枝干很细很小,仿佛一掰就断。叶子照旧是用透明塑料做的,只是比起棕榈树来更加精巧,一棵树上大约顶着上百片叶子,风一吹过,叶子就叮叮当当地互相拍击起来,像小孩子在胡乱地鼓掌。树干的材质被棕榈树更软,长长的LED灯带从地面一直缠绕在树枝分杈的地方,又从那里继续延伸到末端,一颗一颗发光球等距悬挂在中间。

黑心菊丛环抱的地方是一片空地,上面安装着几只秋千、复合型滑梯、攀爬架和两座跷跷板。抱着爱心的松鼠、低头的梅花鹿和长着胡子的公山羊。它们的身体都是用白色的废旧灯管贴成的,弯弯曲曲的塑胶灯管盘绕在一起,就像细小的血管取代皮肤密布在外面,看起来它们已经丧失了发光的功能。塑料做的蝴蝶、塑料做的蜘蛛和塑料做的蟋蟀。它们挂在杨树的枝子上,在风中微微地摇摆。

时植纪沿着积满尘土的步道慢慢往前走,围栏外面,柳树的枝子长长地坠在地上,结满桃子的野桃树茂密地生长着。

“看,有旋转木马。”名线踮起脚,用手指着围栏外面。

彩虹旋转木马。这几个字掩映在柳树后面。“木马”两个字分别朝相对的方向歪斜着。走到最接近的地方时,两个人却发现旋转木马被一整个阻隔在围栏外面,蓝色的铁皮瓦绕着圈把里面的空间全部封闭起来,单单只开了一个正方形的缺口。远远可以看到有两只鸡从那个缺口里蹦出来,在草地上觅食。

“好啦,那里成鸡圈啦!哈哈哈哈。”名线拍打着时植纪,以很大的程度笑了起来,像被他戳中了笑穴。

时植纪看着她,肩膀简直被她拍疼了。

“喂喂。我给你讲笑话的时候,你都没这么笑过。”时植纪说。

“还不是因为你的笑话都很奇怪嘛。你不觉得这里就像一部颓废的黑色幽默电影?”名线说,“喏,你看看那里。”

时植纪朝名线指的地方看去,那边有好几家带轮子的小吃铺堆放在一起,台湾手抓饼、章鱼小丸子、潼关肉夹馍、乐山钵钵鸡、伤心凉粉、糯叽叽冰汤圆。每一家都关着门,而且像是关闭了很长时间。越过小吃店再往前看去,可以望见有男孩女孩统统脱光衣服,挂着儿童泳圈在浅水里游泳。时植纪不知道名线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看那只熊,是不是缺了半只鼻子?”名线说,“像是出了一大团鼻涕。”

“那一半鼻子也许被风吹掉了吧。”

“我倒觉得它还没有搭好。”

停顿了一会,名线又说,“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在某个问题上拥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吗?虽然对于事实我们暂时什么也不知道。”

“就是说鼻子的问题?”

名线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我总觉得是在更重要的问题上。”

“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好理解,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对你一无所知。现在就是那样的时候。”时植纪看着名线说。

“哪样的时候?”

“一无所知的时候。”

“唔……”名线低下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好吧,奖励你给我讲个笑话!”

时植纪从脑袋里迅速找到一个笑话说了出来,他平时经常从各种渠道搜集笑话。

“成色很差呀。”名线微微摇头,“你还是去给我买个冰激凌吧。”

名线像拍一只小狗那样拍了拍时植纪的屁股。时植纪又被判了一次低分,颇难为情地往前面的小吃铺走去。

二〇二四年八月

END

封面:Satoshi Ino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