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左手夹着的一支香烟凑到飘动的火焰上头,燃着了自身。吮吸一口以后,烟头上的点点火星徐徐向根部推进,冒出一股歪歪斜斜的烟雾,自由地飘向空中。这时,烟从左手换到右手,把刚刚出现的一点烟灰磕进玻璃杯替代做成的烟灰缸里。青苹果牌玻璃杯,容量250ml,是女友的闺蜜赠给女友的礼物,一共六只。作为烟灰缸的替代品,青苹果再合适不过。假如用一次性塑料杯,则必须在杯里加水,否则要烫坏周围的杯壁和杯底,而且烟头和烟灰浸在水里发黑发酵的画面着实会引起我的生理性恶心。假如用专门而专门的烟灰缸,随着工艺的发展,顾客想使用任何款式和功能的烟灰缸都会被无可置疑地满足,毕竟烟灰就要被放在烟灰缸里,烟灰缸生下来就是要用来装烟灰的那一种存在,这样一种事实若合符节、无可挑剔,但是,我却丝毫提不起买一个正经烟灰缸的念头,在我这里,烟灰不是必须要弹进烟灰缸里的,而是要被弹进烟灰缸的替代品里的,我尝试将烟灰弹进泡面盒、弹进啤酒罐、弹进马桶、弹进玻璃杯,弹进除却烟灰缸而能够发挥烟灰缸功能的一切事物里,这一系列行为简直已经锻炼成为某种弹烟灰的哲学。“啧啧,你这个人可真怪。”当女友的闺蜜在登门拜访时看到我把她送的杯具当做盛烟灰的工具时发出这样的感叹。我向她解释自己弹烟灰的哲学,她听完以后不仅没有理解我,反而更加叹惋:“买一个烟灰缸也不是多难的事,你可白白浪费了一只杯子哟。”尽管一个烟灰缸会比这一只青苹果更加贵。

前面已经说过,作为烟灰缸的替代品,青苹果最合适不过。它有几厘米厚的杯底,玻璃杯身厚度适中,杯口是平滑的曲线,除了“青苹果”这一个纸质标签,其余不再看到有任何装饰。无论怎么看起来都并非贵重的物品,远远达不到玻璃工艺品的艺术层面,女友闺蜜送这套杯具过来的起因已经完全忘了,无非是几个朴素耐用的小玩意儿,不值得在它们身上花心思细究什么,只需要知道我把六分之一的青苹果当做烟灰缸来用,而且用得非常顺手那就够了。

香烟夹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间,细小的身躯衬得自己的手指更加粗大了。记得刚刚开始抽烟的时候,我使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香烟来抽,因为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不懂得控制吸烟量,不懂得保护夹烟的手指,不懂得保护进烟的口腔,导致我在半夜抽了十几支“利群”后,天亮起来看到两支手指被熏得黄黄的,口腔上颚被烟雾烫出来白疮。有了这次经验以后,自己便长了教训,至多连续抽两支烟后便不再抽了,夹烟的手指也从大拇指和食指改为食指和中指,这样方便引导烟雾的流向,不至于再使烟雾熏到手指。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烟,烟雾浸入肺叶又从鼻孔吐了出去。吸烟有过肺的吸法也有不过肺的吸法,刚开始时,我仅仅让烟雾在口腔停留一会,就用嘴巴将烟雾吐出,与其说我在享受吸烟的实质不如说我在享受吸烟的形式。对于肺部健康的关照让我迟迟不敢吸烟入肺,后来问了一位50岁的跑步爱好者,他果断地说“入肺”;也问了一位表哥抽烟对他自己肺部的影响,他不无自豪地说“我的肺有自洁功能,一直到现在它还像小孩的肺一样干净,这可不是我胡说,是有医生作证的”。此后,我断断续续地问了许多人同一问题,有的人肺部确实糟糕了,也有的人依然拥有健康的肺部,这时我终于明白了,肺部的健康与否就像许多其他问题一样,是属于个人性的问题,并非从他人肺部的健康也能推知自己肺部的健康,也并非从他人肺部的不健康就能推知自己肺部的不健康。总之,从个别性无法推知个别性,就像有时从一般性也难以推知个别性一样。个别性的人生,个别性的原因,个别性的后果。

我的右手依然夹着这支个别的烟,烟叶已经燃烧到将近一半了,烟雾袅袅。白色的雾霭往天花板散去,刚刚脱离烟叶时,烟雾的还有着固定的轨迹,那轻妙的姿影仿若上等的丝绸,不一会,盯着烟雾的眼睛就捕捉不到任何特殊的形状了,只看到白色的烟雾聚作一团,嵌入原有的空气分子中,在头顶上空氤氲开来。我想到卡夫卡的《地洞》。至于为何在吸烟时想起这篇小说,似乎没有特别的缘由。只是当躺在沙发里,排空大脑,用双眼空空地盯视自己制造的烟雾的过程里,想到了《地洞》。“我”挖了一个地洞,在里面捕猎和贮藏食物,费尽心思琢磨如何抵御外部的可能入侵的敌人,终于被地洞里持续不断的一种细小的声音折磨得神经兮兮。“我”已经是一个相当野蛮的人了,在不见阳光的地洞里大啖可能已经臭气哄哄的食物,也许大便小便都在地洞的某一个地方或者某几个地方解决。在地洞里,“我”没有抽烟,似乎并没有这个习惯。那好吧,我不妨去地洞里抽第二支烟吧。我把“我”赶出了地洞,在他的地下城郭啃食他的食物,吃饱喝足以后,躺在土堆里点燃一支香烟,烟雾不一会就充满了广场的全部空间,并通过周围好几个洞口向其他方向钻去。经久不息的烟雾。香烟燃尽,我在旁边的土地上碾灭烟头,并在四周围起了一个烟灰缸样子的东西。

在这一支烟的时间里,我是他的敌人。他终于遇到了自己那个从未露面的敌人。

我还在等待我的敌人。

2024年2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