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正在为面前世界的结构费解。那副结构不具有任何一层抽象意味,仅仅只是木头立在石头上,塑料板又搭在木头上那样可以触摸、可以敲击的现实结构。可是尽管如此,我依然无法理解矗立在面前的结构,更恰当地说是:我始终无法相信。在眼前铺展开的事物绝对超出了自身想象力的边界。从经验的碎石堆里根本找不到与眼前景象相似的东西。我像在凝神观看一幅抽象主义画作那样,眼睛看到的色块始终无法自动整合为一片完整的图形。我并非呆呆地站立在这个世界当中的某一点上,而是不停地行走,这里也摸摸,那里也看看。然而随着时间渐渐增加,我才终于觉得周围的景观不对劲起来,它们根本没有固定的形状,在我行走的过程当中一直没有停止变化。仿佛它们统统具有灵魂,是单纯为了捉弄我才不停地打扮出不同的样子。一想到这,我就像在无意中瞥到从虚无里钻进来的魔鬼那样,不敢再继续前进了。

口袋里有鼓鼓的感觉,我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燃一支“好猫”,放在嘴巴里噙住。烟雾吸进肺里,憋住一段时间,再缓缓吐出。香烟燃尽,意识充分中毒以后,脑袋开始冷静下来。这时,手臂的毛孔急遽扩张之后,又迅速缩小,有眼睛看不到的微小粒子在皮肤的缝隙之间来回跳跃。我感觉很痒。在低头握住手臂的瞬间,我发现脚下所踩的并非普通的道路。虽然面前的路同样是无数小石子聚在一起形成的薄薄一块表面,可是它们却具有着奇异的弧度。也就是说,这是弯曲的路,并非在同一张水平面上弯曲,而是在辽远的空中像飞舞的蛇,像跳跃的猫那样不发一言地弯曲着。按照现实世界的规则,道路一定会通往一个目的地。然而,这里的道路并没有任何目的地可言,道路两边看不到房屋、店铺和公园,在没有道路的地方只有不具名的一团团物质蠢蠢欲动着,那些物质接近透明,可是在质感上又完全不同于空气,确实有什么东西存在于那里。双眼贴近细看,在透明表皮的包裹之内,有许许多多黑色的颗粒像火龙果的种子一样散布在其中。手指不能穿透像水波一样流动的表皮,无法得知这物质的实质,知道的只有这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面前的世界除了在空中交叉弯曲的道路——假如那样的东西还能被叫做路的话——以外,只剩下包拢着黑色颗粒的透明物质在没有边际地滑动。

曾经熟悉的东西,在眼前这个如此抽象的世界消失得一点也不剩。我克制不住地认为,房子、猫、狗、书籍、食物等等原来世界所有的一切全被扔到了一个巨大的焚化炉里,被火舌吞灭,那些在眼前移动而又无法触及的黑色颗粒是那些事物无论如何消灭不了的残骸。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些颗粒一定非常沉非常重,沉和重到一旦被放在手心里,也一定会穿透那里的血和肉掉下去。

二〇二四年八月

END

封面:Maurice Peh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