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跷人,是踩着高跷在毒沼泽上生存的人。为什么必须行走于毒沼泽之上,这个星球上是否还有任何一片宜居的土地剩下?这样的问题当我在低头踩高跷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问了千千万万遍。问题注定不会拥有解答,因为我的身边没有同类,回应我的只有假设和建立在假设之上的难以看出逻辑的推论。沼泽之上流溢的浓稠液体咕嘟咕嘟冒着大小不一的气泡,有毒气源源不断地从土地深层喷出来。毒气闻不出什么味道,恐怕鼻腔里的嗅觉细胞已经早早丧失了敏感度。我的双脚放在高跷的支撑点上,距离沼泽表面一米的距离,小腿用特殊植物长出的藤蔓和木棍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每向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左边的高跷先深深插进泥里,然后右边的高跷跟上。伸进沼泽里的高跷非常稳固,根本不用担心失去平衡,可是我不能在同一片沼泽里停留太久,为了不被毒液吞噬,我必须不断地挪动高跷,哪怕在睡觉的时候也是。身体已经进化出在睡觉时仍保留微弱意识的本领。

流淌着毒液的沼泽像平原那样一望无际,所有的方向里根本看不到一点地势的起伏,也许每一座山都已经被毒液吞平。假如毒液可以溶化山脉,那么它为什么不能溶化我脚下的高跷?毒液是否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丧失了毒性?我无法确定,不能用生命去冒险,即使沼泽表面的液体对我并没有危害,我同样会陷入沼泽里面,失去呼吸,埋葬在土地深处。这样的画面想一想就令我战栗。生命,只有生命才是最珍贵的东西。迄今为止遭受的所有磨难不都是为了守护那个脆弱无比而又珍贵无比的还在呼吸着的生命吗?

迄今为止?我已经在高跷上行走了多少日子了?头顶的天空总是黄蒙蒙的一片,仿佛总有听不到声音的沙尘暴在周围肆虐。看不到月亮和太阳的影子,只是有段时候在黄色里会出现一片蓝色,再过一段时候蓝色又会完全消失,这恐怕就是昼夜更替的标志吧。我不记得自己看见过多少次蓝色,只记得自己永远在不知疲倦地移动高跷,幸运的时候,嘴巴可以捕捉到空中划过的飞鸟,不走运的时候,只能一连饿着几天的肚子。我丧失了时间的感觉,个人的历史在意识深处也已经无从寻找。我存在一个幼儿期吗?只要是人,总是从小变大的吧?可是作为一个幼儿的我是被谁照顾的呢?我的第一双高跷又是谁帮我制作的呢?关于这些问题的记忆同样空无所有。不,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可言。

既然我不记得自己的第一双高跷,我就有立场怀疑这个踩高跷世界的真实性。不过在这之前,我必须首先明白自己这个生命是什么?我必须找到自己的同类,找到第二个人。这个世界已经无限逼近毁灭,孤独从来没有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二〇二四年八月

END

封面:Yosi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