ねぇ、どっかに置にてきたような、事が一つ二つ浮いているけど。

ねぇ、ちゃんと拾っておこう。

はじけて忘れてしまう前に。

Vaundy的《舞女》从手机的播音孔流淌出来,一连串的叹音像一只小猫追着一只小猫那样连续不断地从他的喉咙里跳向空中。就像提前好好放在那里似的,珍重的回忆渐次浮现。在它们破碎零落被遗忘之前好好地拾起来吧。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为什么如此这般迷恋我呢?

“为什么如此这般迷恋我呢?”舞女嗔怪地问,仿佛男人犯了一个可笑而且可耻的错误。

她。

在她改变行走的轨径,径直向我走来的那几秒钟里,我看着她,内心笼罩着茫然。我对她一无所知。

在那个无风的初秋夜晚,我像往常一样来到附近大学的田径场跑步。当我做完一套拉伸动作,开始往喉咙里灌水的时候,我的目光在瞬间捕捉到她的姿影。她沿着外圈跑道逆着方向散步,在走到弯道和直道衔接点的时候,没有预兆地离开塑胶跑道,朝着远处的某一点沿直线走过去。意识到那一点正是自己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因为她走来的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靠着墙壁喝水,而且她的眼睛正在无可置疑地盯着自己。

“你也喜欢达米安·马丁内斯。”她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停下来,用每个少女都会有的,可是又缺乏起伏的声音那样问我。

我回望着她凝视我的眼神,在她提问的时候,她的眼睛也从来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过。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直到我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用手拧紧瓶盖的时间里,我的思维能力才恢复过来,重新理解了她刚才说出的那个句子。

“啊,是的。你也喜欢他吗?”我低头重新查看了一下自己穿的衣服,是阿根廷2021年美洲杯夺冠球衣。黑色的23号。达米安·马丁内斯在当届杯赛表现出色,赛后夺得金手套奖,半决赛时,他穿着这款黑色战衣在点球大战中成功扑出哥伦比亚球员主罚的三个点球,帮助球队顺利晋级。

我用手掌抚了抚衣服,试图抹平并不存在于那里的皱褶。

“过来跑步。”她说出的句子没有疑问词,也没有疑问那样的语气,可是从句子说出的语境来看,那又明显是一个问句。我只能在心里帮她把句子添加疑问词和问号。

“是的。”我回答。几乎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听见我的回答以后——也许她并没有听到,她根本不在乎那个回答——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触亮屏幕,把手机伸到我的面前。苹果手机倾斜着一定的角度。她没有说任何话,只把手机斜斜地朝我举过来。我猜想她是想交换联系方式,于是调出微信二维码名片给她扫描。

我把自己的名字发给她,她却没有发过来自己的名字,她的昵称只是一串无规则的数字。我没有问她的名字,兀自点开她的头像,把她的备注换成“深绘里”。深田绘里子。《1Q84》里那个同样提问时不加问号的十七岁神秘少女,胸型出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一直把对方看到害羞,别人永远猜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换好备注,我重新打量面前的这个女孩。她穿着一整套宽松的迷彩服,腰的位置上束着一条细细的棕皮腰带,一对胸脯从宽松的上衣下面鼓出来,考虑到衣服的宽松程度,那对乳房一定比看起来更加饱满。露在衣服外面的脸庞有些发黑,是那种在黑夜中依然能够分辨清楚的黑色,估计那是新生军训期间染上的黑色,军训一结束,脸上就会重新回复原来的肤色。嘴巴小小的,不说话时闭成一条弯弯的弧线,鼻子不算挺拔,在一双眼睛的衬托之下形状显得更小了。两只眼睛足够大,也足够闪亮,和许多美丽的姑娘一样,那双眼睛是她脸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成功掩盖了其他部位的不足,甚至引导着其他部位焕发自己独有的光彩,最终在整体上相映成趣,制造出一种无法被美抽象概括的特殊韵味。

这些打量仅仅耗费极短的时间,因为在凝视她的身体之时,自己同时不能不感到同时在被她的目光凝视。她有一段时间不再说话。我身体不自觉地重新做起拉伸运动。

“你跑步之前必须做这么久的准备活动。”她盯着我问。

“并不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以为你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我说。

她听到之后,有些抱歉,有些不好意思,把身体晃了晃。她居然也会感到抱歉,这让我没有想到。我以为她是只会看到别人在自己的面前慌张,而在心里悄悄哑然失笑的那种女孩。我已经表现了好几次慌张,也许。

我们就此分了手,我踏上跑道,她离开操场。

在跑道上跑了二十圈以后,手机里第二次播放《舞女》。深绘里的那双眼睛依然没能排出我的意识。

送走了平平无奇的一天以后,来到了第三个夜晚。在我出发去跑步之前,深绘里发来消息:

晚上操场见面 可以

我看着依然没有打问号的问句,对她说好。到了田径场,没有看到她,给她发去一条消息以后,我独自开始跑步。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生并排走在一起,依然是逆着跑道的方向。也许是她的男友,我想。我跑完规定的里程,离开操场,背着包走到来时经过的一号门。她仿佛预先等在那里,从背后叫住我。我抱着双臂,站了下来,可是和她交谈。她对刚才的爽约并没有解释,我发过去的讯息她也没有回复。既然她不提这件事,我就不好再主动提起。她开始向我吐诉和一个男孩之间的情感纠葛,大意是在高中时代,他们两个人就在同一个班级,那个男孩平时很帮助她,好像对她有点特殊的意思,结果男孩跟她考进了同一所大学,顺理成章继续约她出来见面。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受他的表白,接受有接受的理由,不接受有不接受的理由。

她一下子说出许多个句子,假如是《1Q84》里的深绘里一定说不出来这么多的句子,当然在远处的房间对着录音机给天吾录磁带的时候例外。1Q84世界中的深绘里也不会和蠢头蠢脑的高中男孩发生什么情感联系,甚至去思考接受表白好呢,还是不接受好呢,我想。

我编造一些就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假装去开导她,毕竟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别人的表白,我也不是一个女孩,我不知道一个少女在这样的处境当中究竟在考虑什么利弊关系。我只能假装自己设身处地,假装自己是一位“知心大哥哥”。她最多不超过十八岁,比深绘里大一岁,比我小十一岁。

谈话结束时,她坐上了一个男孩开来的共享电动车,电动车的后座非常窄,那本来就是设计出来给一个人坐的东西,因此她的胸脯只能紧紧贴着那个男孩的后背。我瞥了一眼驾车的那个男的,并不是刚才田径场上的那一位。

后来有两个月的时间,深绘里再也没有发来消息,我也避免主动联系她。因为我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位少女的身上有某种不真诚的东西,而且那个东西存在于她个人本质的深处。她的最后一条讯息是在某个上午发来的,讯息的内容没头没尾:

现在超级想吃一口Chiffon,怎么办

我不确定她句子背后的意思,也许她是想让我给她在蛋糕店定个外卖,也许只是仅仅想耍一番可爱。我决定不回复她。

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发生在那一年的阳历新年之前。新年前,我在工作上抽出了几天时间,准备去青岛享受一番跨年旅行。出发的当天晚上,我在高铁站划到了她的朋友圈,朋友圈的内容很长,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是我依然记得她文字背后透出的那股貌似想要告白的语气:

这条朋友圈仅仅设置成对你可见。遇到你有一段时间了,你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话对你总是说不出口,现在我希望当面对你说。假如这个跨年你想和我一起过的话,请回复我。记住,这条朋友圈仅仅对你可见。

坐在椅子里的我把自己认定为看到这条朋友圈的唯一一个人,于是我在聊天框里告诉她自己要去青岛跨年,假如她愿意的话,可以过来一起旅行。有什么话都可以到那时再说。

当我在青岛无事发生地度过三天旅行以后,我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捉弄。盯着新年之前传送给她的讯息,我涨红了脸。于是,我删除了她,深绘里的名字永远从眼前消失。

在一阵恼怒过后,剩下的是不可思议。她是这样一位少女。她故意令别人误会自己的意思,因此制造出微妙暧昧的氛围。她享受不止一个男性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感觉,那些男性就像挂在她身上翻飞的裙裾,被她耍得团团转,她根本无须自己动脚跳舞,是那些飞舞的裙裾为了她在跳舞。

二〇二四年七月

END

封面:Shaniq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