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夜晚,一只金色的蟾蜍瞅准时机,当自己转达地球上空的某个位置的时候,双腿一举,从月亮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个村子里的大水坑旁边。此时,一场大雨在地球上刚刚下完,水坑里填满了水,装不下的水漫灌到柏油路面上来。路边的狗尾巴草喝饱了雨,半截身子已经没到了水里。水坑中央露出一片粗大的树桩,几节树根歪歪地伸出水面,树桩旁边有几丛芦苇,仿佛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将几片狭长的叶子送上来呼吸空气。这时是夜里八点半钟,刚刚吃过饭的村民有些出来散步,他们沿着笔直的村道蹚着雨水在路上行走,他们的左边是连成片的玉米的青叶,右边是宽阔而平静的水面,身后的林子里掩映着点亮灯光的几所农舍。
蛙鸣。一闪一闪的路灯。
金色蟾蜍蹲在坑边观察了一会儿人类,男人抽着烟,女人说着话,它感到无聊,于是转过身体,跃入水中。在冰凉的水塘里,它借着水势,慢慢悠悠地降落在柔软的淤泥上,四只脚伸进黑色的泥土里,收紧的脚趾往上一翻,细腻的土质便像分裂成极遥远的星点在水中翻腾起来。月亮上玩不了这样的游戏。当浑浊散去,两只肥鼓鼓的灰蟾蜍从青蛙群中爬过来,爬到金色蟾蜍面前,它们两个的体型几乎要比金色蟾蜍大上一倍。
“你和我们长得很像,可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两只灰蟾蜍中雌性的那一位说。
“哦?”金色蟾蜍用腹语回答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你是金色的,而且在发光。体型虽然比我们小了一倍,可是你看起来并非不成熟的样子。所以我感到奇怪。”雌蟾蜍同样用腹语说,说完吐了吐舌头。
“好观察力!”金色蟾蜍佩服地说。
“那是当然,我们家可聪明着呢!”一直蹲在雌蟾蜍旁边的雄蟾蜍这时候说,说完之后它直直地把舌头吐了出来,那根舌头意外得长,像一根树枝一样戳在金色蟾蜍眼前。“我们家”似乎指的是那位雌蟾蜍。
雌蟾蜍狠狠地拍了一下雄蟾蜍露在外面的舌头,雄蟾蜍像犯错了一样悄悄眯起鼓在外面的眼睛,脖子也缩到了能够缩到的极限。“别吐你那只傻舌头了!”雌蟾蜍警告说。
“我是从月亮上来的,和你们有所不同也在情理之中吧。”金色蟾蜍看着它们,依然用腹语说道。
“月亮上?你一直住在那里来着?”雌蟾蜍说。
“一点没错。”金色蟾蜍说完,领着两只蟾蜍爬到岸上。月亮挂在天边,散发着白色的光。
“月亮上有阴影,看到了吗?”金色蟾蜍指着月亮说。
两只蟾蜍点了点头。
“最右上角有一块非常白的地方看到了吗?以前那里也有一块阴影,是我的影子。现在我跳下来了,所以那块地方就成白色的了。那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两只蟾蜍努力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可是很难确定它说的究竟是哪一块地方。雌蟾蜍眼睛里流出了两滴眼泪,它用手指很快地把它们擦掉。
“我相信你是从月亮上来的。”雌蟾蜍说,蹲在后面的雄蟾蜍也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自己也相信,它皮肤上的颜色很浅,在月光的照射下就显得更浅了。虽然它和雌蟾蜍的体型一样大,可是在颜色的对比下,雌蟾蜍的身体好像比雄蟾蜍大了一圈。有一种类似威严的感觉从雌蟾蜍的皮肤上散发出来。颜色传递着信息。
“而且我喜欢你身上的金色。”雌蟾蜍走近金色蟾蜍,用嘴巴蹭着它的脖子。
雄蟾蜍吃惊地看着,可是又把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跟我到水里来。”金色蟾蜍循着雌蟾蜍的呼唤往水的方向爬去。
两只蟾蜍一齐下到水里,它们把蹼撑开,在水中悠悠滑行。
“抱紧我。”雌蟾蜍说。
金色蟾蜍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尝试把自己的肚皮贴到对方的肚皮上。
“不是那样,从后抱紧我,肚皮贴着我的背。”雌蟾蜍温柔地说。
金色蟾蜍按着雌蟾蜍说的那样做。
两只蟾蜍抱在一起,从远处看,雌蟾蜍背上的金色蟾蜍就像一只发光的背包。它们如此在水中悠游了十多分钟,黑色的卵子一只接着一只咕噜噜地从雌蟾蜍的身体里排出。和金色蟾蜍分开以后,雌蟾蜍盯着自己的卵子看,好像在看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突然它说:“你没有射精吗?”
这话还没有完整地传进金色蟾蜍的耳朵里时,从远处飞速地游来刚才的雄蟾蜍,在雌蟾蜍的注视下,双手抱紧自己的肚皮,将体内的精液一股接着一股射进聚成一团的卵子里。
“什么是射精?”金色蟾蜍这样问。声音在雌蟾蜍的意识里变得很空很空。
雨季过后,金色蟾蜍告别雌蟾蜍,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将意识脱离身体,重新飞回了月球。身后留下的是一具不再发光的躯壳。它离开地球的那个夜晚,村民照旧蹚着雨水散步,一只接着一只不足拇指大小的蟾蜍幼崽混着青蛙幼崽爬到公路上,被不注意的人们啪叽一声用脚踩死。
二〇二四年七月
END
封面:晚松下的karum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