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笋,中文学名石刁柏,被子植物门单子叶植物纲天门冬目百合科天门冬属天门冬族,分布于中国、德国、法国、西班牙、美国、日本等国家。中国境内,山东菏泽曹县地区芦笋种植面积广大,被称作“中国芦笋之乡”,该地气候四季分明,属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季多偏北风,夏季多偏南风,春秋风向多变,降水主要依靠夏季风带来的水分。由于当地一系列相宜的地理环境特征,使得其出产的芦笋产品具有笋尖不开散、表面光滑、肉质洁白细嫩等特殊品质。201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正式批准对“曹县芦笋”实施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保护。

陈楼是曹县地区的一个行政村,曾经也以芦笋为主要的经济作物,有过芦笋在耕地里连成片的时候,近十年来芦笋种植面积逐年减少,耕地重新种成小麦和玉米,芦笋的种植不复当年的热闹景象,冬季里在一片片绿色的麦田里,仅能看到枯黄的芦笋秧这里一处那里一处地点缀着。

立春刚过,村子里四处还残留着上一场雪的痕迹。僕约霞原出来去田野里散步,他们刚刚返回村里没有几天,不过各自心里都怀揣着心事,僕被公司裁员,霞原则是主动辞职,等到过完农历新年返回工作生活的城市以后,事态会如何进一步发展谁也说不准。两颗心共同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今夜是除夕夜。

东南风一刻不停地吹着,像打开了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毕竟临近春天了,空气里的温度已经上升,风吹在脸上不再寒冷刺骨,反而却很舒服。两个人一手拿着罐装啤酒,一手拿着烟,慢慢地往前挪动着脚步。时刻已近黄昏。

“不回家里吃年夜饭也没关系吗?”僕问。

“完全没问题,与其听爸妈就工作的事情唠叨,不如和你一起散步来得开心。”霞原说,“而且他们可能还要吵架。”

“吵架?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吧,我也没有过问。反正每年爸爸从外地回来,都要和妈妈吵上几架。”

“唔。”僕将目光盯视前方,没有再说什么。

“你呢?你也不用回家吃饭吗?”

“有妹妹陪我爸妈。我这几天在家里实在憋得难受,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两个人碰了碰杯,分别将一口凉阴阴的啤酒咽下喉咙。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天幕渐渐转暗,黑暗分子在空气中的浓度不断升高,最终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片墨蓝色,月亮的光洁普照大地,使得水泥路上反射出一层幽幽的白。刚才猛烈的风现在已经将要止息了,四周阒然无声,只听得到一直循环播放的村广播声:“县委县政府关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决议……保护生态环境,建设文明社会……提倡过年新习俗……”

“咻——啪。”远处杨店方向升起一束烟花,打破了单调的寂静。僕的嘴角挂起了微笑。“咻——啪。”仿佛为了回应,背后的陈楼也升起一束同样的烟花。接下来,直到下一声炮响之间是大约持续十秒钟的静寂,僕觉得这十秒钟如此漫长,仿佛正在心里为某个东西捏一把汗。终于,意料之中的响声出现了,远方共同响起几处零星的炮声,渐渐地,炮声越来越多,没有一秒钟断绝。僕和霞原站在田野里,静静欣赏远处连成片的炮声和烟花。炮声追赶着炮声,烟花重叠着烟花。

“你听,有没有听到什么?”霞原问。

“不就是炮声吗?”僕说。

“除了炮声呢?”

“广播声?”僕注意到广播声明显被村委会调大了。

“除了广播声呢?”

“听不到了。你听到了什么?”

霞原按住僕的肩膀,并不立即回答。一个声音越来越近。

“是警笛声!”僕反应过来。

“这可有够瞧的了。”

“无非是装装样子罢了。”

“不止装装样子,去年除夕夜不是听说邻村有村民被逮到以后,在派出所拘留了十五天吗?”

“放炮的人那么多,怎么能抓得过来。”

“就算抓不完所有的,也会抓几个倒霉蛋当典型的。”

嘴里的烟抽完了,僕伸手去掏口袋里的烟盒,发现那里已经空了。“啪嗒、啪嗒。”僕空空地在眼前点燃了两下打火机,右手大拇指按下电子打火器,引燃喷出机体的燃气,一道长长的火苗应运而生。暖黄色的火苗在微风中闪动着,映出霞原脸庞的样子,他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黑暗里,投射在水泥路上的影子忽大忽小,没有确定的形状。欣赏着手中的火焰,僕的胸中应时喷发出某种细小的物质,他心脏的跳动瞬时变得更加强而有力,血液的循环拥有了更快的速度,仿佛不断冲撞着以细胞作为形式的阻碍,几天以来淤积在心中的不畅感短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自己耳目一新的感觉。“砰砰——砰砰——”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声,缓慢而强劲,“砰砰——砰砰——”

僕用眼睛盯着霞原。

“想不想也搞出一点动静?”僕说。

“买些鞭炮放放?”霞原说。

“那样太麻烦,而且这时候的商店已经不卖鞭炮了。”

“那要怎么做?”

“烧枯秧。”

“烧枯秧?”

僕点了点头。

“恐怕点不着吧,你看,芦笋秧子还被雪压着,应该还潮着呢。”

“试一试就知道了。”

僕蹲下身子,把打火机放在一丛芦笋秧子底部,一束小火苗跳了出来,瞬间引燃了枯秧,小火快速长大变成大火,火焰的温度把覆盖在枯秧上的积雪融化为清水,顺着秧枝流了下来。一丛枯秧的火焰接续引燃旁边一丛枯秧,僕接着点燃另外两丛枯秧,很快的工夫,三行枯秧燃烧完了,只剩下露出地表的黑黑的根茎。

“怎么样,带劲吧?”僕看着黑色的地表和滞留在半空中的浓烟说。

“带劲是带劲,只怕引过来警察。”

“就是为了把警察引过来才烧的。”

霞原看着僕的眼睛,有所领会地笑了,“好,接着烧!”

两个人漫步四周,挑了一块大些的田地,枯黄的笋秧匍匐在地表,秧茎早早被风折断,秧叶上的积雪融化得几乎干干净净,看起来很好燃烧。僕和霞原分头行动,在笋秧的头尾和中间位置四处撒下火苗,不一会,连成一线的大火就熊熊燃烧起来,就像从地底的黑暗里凭空拱起了一条条火焰连成的山脉。僕一边欣赏明亮的火焰,一边贪婪地吸吮燃烧笋秧产生的灰烟,“吼——吼——”僕情不自禁地朝火焰叫了起来,他点燃了一丛巨大的地上烟花。

“有人过来了。”霞原叫停了僕不顾一切的喊声。

“几个人?”

“就一个,你看。”霞原指给僕一个方向。

“看起来不像警察。别担心,我们继续烧。”

火焰继续闪动着。穿着黑色衣服的那个人不断逼近。

“他朝我们这里走来了。”霞原说,声音里带着紧张。

“没关系,两个人打得过一个人。”僕把打火机揣进兜里,和霞原一起紧盯着那个人的动作。

那个黑衣人走到两个人面前,用粗砺的嗓音说道:“这里是我的田。”

“你说什么?”僕一时认不清情况,还没有从烧枯秧的兴奋里回复过来。

“我说,这里是我的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啊呀,实在对不起了大叔。”霞原抢先向男人道歉,“我们烧之前是不知道的。”

“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可以烧他的田吗?”男人说,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

“是我们不对。”僕开口道。

“哈哈哈哈。”男人令人意想不到地大笑道,“烧得好!烧得好!”

僕和霞原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你们接下来还要烧吗?让我也加入吧!”那男人竟然开始像一个顽童一样摩拳擦掌起来,满怀期待的笑容在脸上挤出深深的皱纹。

“如果要烧也还是可以烧的,那就另外再选一块地吧。”僕将信将疑地说。

很快之间,新的笋秧物色好了,同样是看起来很好燃烧的状态。男人抢先在两人之前点燃了枯秧,看着喷薄而出的熊熊大火又是拍掌又是大叫,他的快乐激动着僕和霞原,使两个人同样加入了为火焰而疯狂的队伍。一处枯秧烧完了,再烧下一处,只要枯秧还在,火焰就永不止息。燃烧枯秧的过程里,警车一直迟迟未到,相反倒是来了零零散散十余位村民,他们无一例外都加入到了烧枯秧的队伍里面,不管点火的还是没有点火的,都一样围着火焰跳舞,那快乐的场面无论谁看到都会感动不已。

除夕夜就在烧枯秧的游戏里度过了。

过完农历新年,僕和霞原分别返回各自的城市,为了寻找新的工作机会而四处奔波,那个充满火焰的夜晚依然时时在他们的梦里找上门来。

2024年2月

END